新酒🍶

人生是食物、电影和音乐。

章台柳

民国里能相守的太少太少…

荼白:





故事讲到这里,我难免觉得听不尽兴,磨蹭着父亲再给我讲一些。他用指尖点一点我的鼻头,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,怎么老爱听这些情呀爱呀?我反驳他,不听一听怎么从老前辈那里吸取经验?


爸爸笑着骂我乱讲一通。



“那后来到底怎样了?”




父亲喝了一口温水润喉,把日记慢条斯理的翻了一番,不再说话。我看着台灯下飞扬迷离的尘土,脑袋里忍不住一遍遍幻想笔记中我祖父所描绘的,迟瑞先生如画的眉眼。







日记本是英国货,牛皮订的很厚实,边角略有磨损,里头钢笔水褪色褪的厉害,字迹也是勉强可以辨认,充斥着一股霉和铁锈的味道。今天妈妈嚷嚷着大扫除,我清扫阁楼上的灰尘时撞倒了矮脚凳,这本子记录着祖父穷极一生所爱之人,机缘巧合的落在了我手里。


可惜我对祖父的印象并没有太深刻,勉强记得他是个慈祥和善的老人,家里的小孩子都非常喜欢他。祖父年少之时奔赴沙场,身经百战,见证了新中国百年来的动荡起伏,制度文化的更替交迭,实在是学识渊博。无奈我当时年纪小,并不能同他搭上什么话,也只记得他给我吃的牛乳糕和绿豆酥了。我祖父特别爱吃这些甜的,白胡子一抖一抖的,都是糕点屑。这东西太甜太腻味,我父亲母亲都吃不来,只有我能同他分享这种小美味。我记得他去世前不久的日子里还总是偷吃,那段时间他精神尚可,白眉毛一挑一挑的,活像个小孩儿。


另外就是他手上怎么也摘不下的戒指了。他后来病的很厉害,整个人迅速的枯瘦下去,手指肚挂不住肉,骨节突兀高耸,刚好卡住了戒指,无论如何也没法拿下来,除非肯狠心锯断。祖父眼睛里黯淡无光的摆弄了一会儿,突然笑着摇了摇头,对我父亲说他还不许我摘呢。其实这些琐事我已经想不太清了,满脑子都是祖父笔下那个温润谦和的贵公子。他和祖父的爱情故事我无从得知,只能从父亲口中探知一二。据我父亲说,在迟瑞先生之后我祖父曾经有过两段婚姻,都是无果。包括我的亲祖母,父亲说她并非外界传言,觉得祖父不争气,只是单纯觉得他们之间不存在夫妻该有的情感。



“他其实并不爱我,我走不进你父亲心里去。”


这是我祖母离开台北去美国时亲口告诉父亲的。





我倒是不觉得祖父薄情。他这一生对情感的热忱都给了迟瑞,给了那个没能回来的爱人。祖父笔下的山河远阔人间烟火也好,纷扰是非相濡以沫也罢,无一不是迟瑞。情绪饱满而又张力,时隔多年我读起来,仍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柔软和温存,大概真的是很喜欢,才会把他所有细微的动作神态都看进心底。最让我心酸的是父亲告诉我,到后来迟瑞的模样祖父都已经记不大清了,只记得一双桃花眼亮晶晶黑黝黝,睫毛长而浓,对迟瑞那点意难平也被时光发酵成了一种固执的等待。


等待下一世的重逢。




我祖父和迟先生一起经历过多次闻名于世的近代战争,包括两次直奉战争以及郭松龄叛变。他是个传奇人物,散尽家财创办了冯庸大学,听我父亲说祖父以前诨名“冯大本事”,花天酒地胡吃海喝,闹出许多香艳史。一直到遇见迟瑞先生才收敛不少,渐渐的也沾染了一点书卷气。只可惜后来冯庸大学被日本人强制干预,甚至我祖父都被囚禁了许久,最后并入了少帅的东北大学,连带着校门口两只石狮子都被搜刮干净。尔后我祖父便不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,连带着和冯家有关的一段历史都销声匿迹,他说他和少帅天生不是一类人,他的手搅不起政坛风云,只能捻捻茶叶端端书。他说话有趣,总能逗得姑姑们大笑。


可是父亲告诉我,祖父和少帅一般年纪时并不是如今这样的想法,他也曾想名垂青史子承父业,是迟瑞先生动摇了他。功名利禄流芳百世,最后通通不敌他亲手剥的那只蜜桔。



他越说我便越对迟先生感到好奇。我倒是见过一张迟瑞先生和我祖父的合照,旧照片实在拍的模糊,又被我祖父揣在怀里东奔西跑了许多年,勉强能辨认出个脸型轮廓,看得出他身形高大挺拔,笑起来眉眼弯弯的,仿佛站在十米开外去观察他似的,十分费劲。祖父去世之前给了我父亲一枚鸡心项链,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迟瑞先生的入伍照片。我缠着父亲找给我,父亲没办法,踩着吃饭时坐着的高脚凳给我取出来挂在脖子上。


父亲说如果你遇到他,记得告知你祖父。



我在父亲温和的注视下打开了那枚鸡心项链。照片上的男人并没有直视镜头,微微低头皱着眉。他五官生的非常秀气俊美,与祖父笔下的迟瑞先生别无二致,微妙的重叠起来。项链上有一股浓重的金属味,细细的轴承也生了锈,把照片右下角染了一点红色的锈水。


积石如玉,列松如翠。






我握着那枚项链,视若珍宝。祖父的大部分东西都应他要求捐给了台北博物馆,仅留了一只八音盒和很多细碎玩意儿,他自己留着赏玩,统统搁在了床头。他从不许姑姑家的孩子们碰,却很愿意把那些故事讲给我听。那些遥远陈旧的纷争,山河破碎国将不国,都在祖父口中讲述的绘声绘色,那是我初次建立起对中国近代史甚至战争的概念。关于迟瑞先生,他却在我面前提的很少。


我问父亲,如果祖父对迟先生真的难以释怀,关于他的事情就不会忘记才对。父亲告诉我,不是这回事。迟瑞这个人他还记得,但是关于他许多细微末节的琐碎,他却已经记不得了。



“如果我总是记得,我就活不下去。可仗还没打完,他不能白死。就算为了天底下少一个我们这样的,我也得把仗打下去。”



奈何时局动荡,真是爱不得,恨不得,英雄天下,美人长恨。






后来工作关系我结识了一个叫胡杨的摄影师,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。说来也怪,我总觉得他和我见过的某个人非常像,却总也想不起来。直到某天他指了指我脖子上的项链,随口夸一句好看我才突然清醒。他生的和迟瑞先生非常想像。我把他的照片拿给父亲母亲看,他们却并不觉得怎么像。于是某天我拉着他去公墓看望祖父,我买了一束小小的樱花草,蕾丝花纸包裹的很精致漂亮。胡杨站在我祖父的墓碑前呆呆的望着,伸手摸了摸墓碑上金漆的字迹,突然流下一滴泪,沿着白净的面庞滑落,最后滴在了我祖父的遗像旁。




我这才发现胡杨眼角旁有一颗泪痣。





我问他你怎么了?他却只是摇头,叹气说我不知道,只是心里空落落,觉得难过。




我把那束樱花草放下,转身离开了墓园。我们一路都很沉默,谁都没有说话。胡杨侧脸非常标致,作为摄影师他实在长的太好了,脸蛋一点不输给某些流量明星,公司小花痴偷拍的糊图颜值都很能打。这会儿他低着头,说不出的沉静和悲伤。我看着看着,又想起夹在祖父日记里,迟瑞先生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。


我隐约记得是这样写的。







汉卿:


见字如面。一别数月,军事吃紧,虽思君心切却无暇顾及。不知汝尚安好否。古语有云,“生当复归来,死亦长相思。”如是而已。而今别离近于咫尺之间,吾唯有三要告知于你。你且谨记:一要你保重身体康健,二要你今别再觅良人,三要你往后皆勿念我。华夏民族已至生死存亡之际,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,实乃我男儿之本分,无愧于师、长教诲,无愧于天地,无愧于我心,唯愧于你。只恨不得双全法,七尺之身许君无以报国,许国无以相守。但求得汝平安喜乐,不为兵革所祸。来世侯君艳阳里,未需风雪也白头。今生不堪,但求来世再结秦晋之好,如此便罢。
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迟瑞绝笔





我不知道祖父收到信件时内心是何等绝望悲拗,听父亲说迟先生于长城抗战中壮烈牺牲,是祖父亲手收殓了尸身带回奉天安葬。他们之前的许多故事我来不及讲述,也不是当事人。后来祖父携亲眷至台湾任职,不再插手任何政坛风云。他们这代人最终迎来了辉煌落幕。


只是可惜他不在。




关于许多细节我便不再一一描述,往后如果有机会,我再慢慢将与你们听。

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晚安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“爱不得,恨不得。英雄天下,美人长恨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《迷雾围城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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